隔着一道走廊不近不远的尴尬距离，生物课后吴双常来找单吟禾玩。单吟禾闲下来能赔笑两句，忙了就不给脸色。吴双则对这种逗猫式的行为乐此不疲，对单吟禾开盲盒式的反馈兴致盎然。

高一刚开学课程并不紧凑，但单吟禾还是为了保住普通班第一的名头发奋图强，中午和下午学一小时再去食堂捞点剩菜填肚子。吴双瞅准时机，等放学后抢饭人鱼贯而出时浑水摸鱼逆着人流在她旁边坐下，和她唠嗑今天某某老师同学又做了什么脑洞大开的蠢事。单吟禾在做完习题册对答案时才附和两句，一边在错题旁做好批注。

“对啦，今天化学课后尹舒考偷了化学老师带来的一块钠扔到坑里，把厕所给炸了！真的吗？”这是在古板的高中课堂中少见的喜闻乐见的趣事儿，单吟禾忍不住接过话茬。见她感兴趣吴双更是口若悬河起来，绘声绘色讲那教条的化学老师是怎么被气得眼珠子瞪出眼眶，胡子滋啦竖起，直把单吟禾逗乐。

“那尹舒考怎么样啦？”是小学一起上奥数的同学，单吟禾秉承着老同学的人文关怀担忧问道。“被程主任叫去批了呗。”吴双不屑的答，“还能给重点班处分不成？哦。”单吟禾低下头答，心里感叹重点班真好啊。左手咔嚓剪在练习册上，偏了，“硫”字一分为二，粘上错题本单吟禾用签字笔补齐。

“诶，你怎么用右手哇？”吴双奇怪的问，对左撇子的写字方式好奇。

“我两只手都会写字啊，左撇子又不是右手残疾。”单吟禾有些气鼓鼓回怼。

“那你用习惯的手啊。”吴双辩驳道。

从小学就被老师纠正用右手写字，用左手还会被打手心。单吟禾懒得辩解也怕被打，索性装模作样写着，回到家里还是怎么习惯怎么来。刚刚纯粹是左手握着剪刀图方便，唤醒右手写字的技能罢了。

“不过两只手字都丑。”吴双忍不住撇着嘴嫌弃。吴双虽然语文学得一塌糊涂，所幸小时候被妈妈拎着去书法班，练了一手好字。每次语文老师看他作文，不住叹息痛恨于这字怎么会配上如此狗屁不通的内容。

和吴双一起喜欢没事找上门的是感冒。南方小城九月余温还没消散，单吟禾的额头先被灼伤。晚修时教室里风扇咯吱咯吱转，单吟禾缩在宽大的冬季校服里，右手拧鼻子，左手做数学，机械化写下公式，套入数值，得出答案，不动脑子。

晕乎乎朦胧着眼，眼皮耷拉着稍不留神就要塌下来，打完喷嚏后脑勺嗡嗡不停，鼻子堵塞用嘴深呼吸时单吟禾甚至隐约能听见教室背靠后山嘈杂的蝉鸣。

数学还算顺利，到了物理单吟禾脑子就像被鼻涕糊住的老式齿轮，传来滋啦闷响抵御任何动脑的念头，扎耳挠腮后头皮屑铁锈一般抖落，鼻腔酸涩，鼻子里窜进清洁剂、油漆、鼻血混合的味道，粘膜刺痛。挣扎在放弃做题边缘的单吟禾想到40岁上下物理老师瞪大的眼睛里横起血丝，唇纹深重的嘴吐出隔夜酒气，牙齿被烟瘾熏得蜡黄，竖起眉毛指责她不做作业的摆烂行径叹了口气，暗自告诫自己放弃是深渊的答案，不能被魔鬼描绘自堕的极乐所诱惑。然而做完选填，十道只对了三道的结果让她果断放弃继续答题，朝着深渊纵身一跃。

合上习题册瘫懒桌上，勉强用手肘支撑脸颊，一直压抑的脑子终于像鼻涕起了润滑作用一样运作起来，单吟禾恍然察觉头顶风扇被热心的同学关掉了，其余风扇还兢兢业业坚持工作，使她忽视少了一份的嘈杂，直到她的头顶传来空荡的宁静。单吟禾被同学情谊感动到结实地打了个喷嚏，生理泪水晕湿眼角。

这般情愫尚未持久，单吟禾就被南方闷热和鼻子不通碾去走廊，倚着围栏写作业。

高一放松的管制和考虑自习课学生找老师答疑的需求，晚修走廊随时能邂逅一两个抱着作业的同学，也不乏学生被教室吵闹的氛围折磨到外边寻求清净，更有胆大者索性赖在教师办公室自习。形形色色的同学绘制出高中生涯凌乱的夜景。

趁着月色出来上厕所的吴双瞅见对面孤独的人影儿，在教学楼背景的压迫下显得格外孱弱，背靠教室橘黄色灯光，像是番茄蛋花汤里一粒小小的芝麻。不由心神一动，一窜儿溜到她身旁，迅捷步伐直到停在单吟禾左侧才被后者发觉，迷惘的眼神望向身边人。

吴双压抑住狹促的喘息，稍加停顿平稳气息后问道，“你在外面罚站吗？”

“教室太闷了。”单吟禾闷闷慢慢答道。“感冒还没好？”吴双不安分的手止不住想蹭她额头给她量体温，单吟禾借着咳嗽不动声色躲过去。吴双恍然未觉又拽起她左手纤细的手腕，絮絮叨叨生病了要多穿点，吃好点，好好休息，盖好被子，出点汗就好了。

单吟禾内心吐槽我不想吗，你付钱吗…面上还是拧出笑容点头。吴双劈头盖脸一顿不知数落还是关心，见单吟禾通通面无二致照单全收，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四周阒静，二楼风穿堂而过，小心扬起夜的一角，在这罅隙间，鼻子堵塞如单吟禾，也隐隐闻到夹杂的金桂花香，整个胸腔都馥郁着香远益清。

蟾蜍鸣叫，蚊虫啁啾，树叶不安碰撞，教室悄声耳语，以至笔尖触摸纸张，一切被刻意压抑的细微躁动给坐落边郊的校园糊上厚重的伦勃朗色调，显得夜更深更冷了。

秋风过境，单吟禾瑟缩一下，打破沉默问道：“副班长这么闲，不恪尽职守看管班级？”借此回应吴双先前对她职务的调侃，心下明白这人早早写完作业正无所事事四处闲逛。巧妙发问避开让他炫耀的机会，直指其尸位素餐的痛点。

某种程度上吴双是单吟禾最讨厌的那类人，永远吊儿郎当，永远名列前茅。做什么都信手拈来，令勤恳努力的人难以望其项背。单吟禾也自知这样评价有失公允，小时候就目睹他整个周末折返于各个补习班。小小年纪生活就像上了齿轮连轴转，马不停蹄舟车劳顿。但面对他如今轻谩的态度依然没好脸色，就像她平等地讨厌着所有物理优秀的人一样。比嫉妒多一点的讨厌，是天赋往她脸上呼嘴巴子火辣辣的疼。

吴双却来了兴致不甘示弱地反驳：“学委和我也半斤八两呀！外面都能听见教室的吵闹，学委这不管管？”刻意咬字清晰的学委加重戏谑的意味。

“我还在写作业。”单吟禾败下阵来犟嘴道。

“那我还在教你写作业呢。”

“你教啥了？”

一边思考下一道生物题的单吟禾一边不假思索发挥小学生拌嘴技能，重复他的话反驳。却被吴双硬生生用武力值打败，连手中的练习册也不翼而飞。

“让我看看～”吴双盯着强取豪夺的练习册上突兀的红笔字毫不留情取笑道：“这怎么都能错啊？嗯？细胞分裂数都算不对？”

“那为什么…？”对于自己的无知习惯性不嘴硬，吴双也为她详尽地解释，单吟禾乖巧的听，很是受用。

“教的不错吧，叫声师父收了你。”吴双末尾不忘调侃一番，单吟禾自知耍嘴皮之关隘在于脸皮薄厚，掂量自觉毫无胜算，索性笑着闭嘴。

缺月攀上教学楼，溶溶月色给云翳笼上朦胧光晕，绛紫色苍穹也增添一抹迷濛暖意。

郊外未经摩天大楼割裂的天空展露完整面貌，广袤而包容，少了霓虹污染，星星也不甘寂寞探出头来。是夜，每每单吟禾失眠透过床帘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夜晚，突兀着楼顶巡逻的红色光线，恪尽职守闪烁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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